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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里是什么地方?我自忘情崖跳下,随波漂流至此,可萧谷主为何会出现在这儿?还有无情花……绝情谷远在崖顶之上,据此百丈之遥,为何这里能嗅到花香?”

错愕之余,柳寻衣将满腹疑惑一股脑地倾吐而出,同时在水中慢慢活动着四肢,查探自己可否受伤。

“果然有些本事,难怪姓洛的会派你来。”

对于柳寻衣的种种疑惑,萧芷柔却置若罔闻,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,不知算不算感慨的感慨。

“这里……”

“上来说话。”

柳寻衣话未出口,萧芷柔突然轻甩衣袖,一条白绫顺势而出,直射湖心。见状,柳寻衣眼神一凝,右臂探出,在白绫缠住自己胳膊的同时,五指亦将白绫死死攥住。

“嗖!”

伴随着一声轻响,白绫猛收,将湖中的柳寻衣拽飞而起,凌空一跃,直抵岸边。

“多谢!”

面对柳寻衣的寒暄,萧芷柔却蓦然转身,径自朝不远处的一间草屋走去。

此刻,柳寻衣已稳定心神,见萧芷柔举止古怪,不禁微微一愣。目光迟疑地望着她的背影,踌躇稍许,随即快步跟上前去。

草屋简陋,但却十分素雅。

屋中四壁,挂着几张微微泛黄的字画。柳寻衣虽不研学,但对古董书画也略知一二。

初入草屋,他觉的这些字画似乎有些眼熟,但他看来看去,思虑再三,却始终猜不出这些墨宝,究竟出自哪位“名家”之手?最终只能悻悻作罢,自愧“才薄智浅”。

最令柳寻衣感到意外的是,这些字画竟无一张“完好无损”,皆被撕成碎片,之后又被人一片片地重新拼好。虽然看上去颇为完整,但如蛛网般的一道道裂痕,却昭示着它们终究难以“破镜重圆”。

屋内无桌无凳,地上摆着几个蒲团,角落中陈列着一张古琴,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,俨然已闲置多年,不知还能否出音?除此之外,再无他物。

“萧谷主,这里是……”

“此处是‘流觞渡’,与绝情谷一江共存。只不过,绝情谷在上游,此处是下游。”

萧芷柔请柳寻衣席地而坐,自己则凝望着墙上的字画,在房中缓缓踱步。

“流觞渡?”柳寻衣喃喃自语道,“难怪这里能嗅到无情花的香气,原来花香是顺江风而下,弥散至此。”

“你与姓洛的究竟是何关系?”萧芷柔突然回身,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美眸,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,直看的柳寻衣心底发寒。

“萧谷主此话何意?我不明白!”

“如果你和姓洛的无亲无故,为何甘心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跳下忘情崖?”见柳寻衣言语恳切,不似作假,萧芷柔不禁柳眉微蹙,狐疑道,“姓洛的究竟有什么本事?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,万死不辞?”

“这……”

被萧芷柔咄咄逼问,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。有些话,他宁可烂在肚子里,也绝不会说出来。

见柳寻衣面露尴尬,吞吞吐吐,萧芷柔不禁轻哼一声,喃喃自语道:“姓洛的能派你来,便已算准你肯为他付出一切。只不知,究竟是姓洛的太狡猾?还是你太愚蠢?今天即便你葬身崖底,姓洛的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。”

“或许如此。”

萧芷柔的一席话,令柳寻衣不禁回忆起,八月初二发生在河西秦府的一幕幕往事。他不可置否地苦涩一笑,坦言道:“但我还是来了!既然敢来,便已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。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,忘情崖底……竟然是一汪深潭。”

“即便如此,也不是人人都有胆量从忘情崖纵身跃下。”萧芷柔道,“人生在世,除了嗷嗷待哺的婴孩,谁又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?即便是你……也定有见不得人的愧事。”

萧芷柔所言字字如针,令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,不敢胡乱应答。

“因此,但凡能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人,并不是相信自己不会死,恰恰相反,他们是笃定自己不想再存活于世,因此才有胆量迈出那一步。”萧芷柔继续道,“换言之,只有一心求死之人,才敢去跳忘情崖。至于你,是我见过的人中,唯一一个不想死,却仍敢以身试险的人。”

“听萧谷主的意思,似乎除我之外,还有别人跳过忘情崖?”

“我见过两个。”萧芷柔淡淡地说道,“而你是第三个。”

“另外两个是谁?”

萧芷柔神情一滞,幽幽地说道:“一个是我,另一个是唐阿富。”

“唐阿富?”柳寻衣大吃一惊,错愕道,“他为何跳崖?”

“当年,唐家被人洗劫,他被沈东善骗走所有祖业,我虽救回他的性命,但却救不回他的心。他始终过不了自己那关,终日消沉,毫无斗志,浑浑噩噩,一心求死。”萧芷柔回忆道,“后来,我带他去了忘情崖。我告诉他,只要纵身一跃,一切痛苦皆会消失,至于敢不敢跳,有他自己决定。”

柳寻衣眉头紧皱,迟疑道:“最终,唐阿富果真跳下忘情崖,历经一轮生死,有所顿悟,重燃斗志,并逐渐走出家破人亡的阴霾?”

“并非忘记,而是看破。”萧芷柔解释道,“当年,亦是在这个地方,我曾问阿富,你连死都不怕,难道还怕活下去吗?你能从崖底来到这个地方,足以证明你其实不想死,你还在挣扎求生。”

“都说绝情谷主最绝情,如今看来,萧谷主恰恰是最有情的人。”柳寻衣由衷感慨,转而心思一换,别有深意地问道,“那萧谷主当年……又是为何从忘情崖跳下?可否与北贤王有关?”

闻言,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寒,冷喝道:“多嘴!”

“前辈恕罪!”柳寻衣急忙赔罪,继而眼珠一转,犹豫道,“只不过……”

“只不过什么?”

“只不过我与萧谷主虽然只有一面之缘,但却对萧谷主所说的每一句话,皆深信不疑!”柳寻衣话中有话地回道。

萧芷柔冷笑一声,沉声道:“你想让我践行承诺,大可直言不讳,不必顾左右而言他。”

柳寻衣心中大喜,迅速起身,拱手道:“在下斗胆,愿闻萧谷主赐教!”

萧芷柔朝柳寻衣轻瞥一眼,继而转身看向墙上的字画,头也不回地问道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
“萧谷主与贤王府……或者说与北贤王之间,究竟有何恩怨?可否有什么误会?”

虽然柳寻衣对萧芷柔颇为忌惮,但事已至此,他已无法回避,索性放胆直言。

“不是误会!”

萧芷柔的声音虽然平柔,但语气却异常坚定:“我和姓洛的之间,有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旧账。此仇之深,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化解。”

“嘶!”

柳寻衣心中暗惊,但表面上仍强作镇定,追问道:“敢问……何仇何怨?”

“这……”

本欲脱口而出,但话到嘴边,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。如此循环往复,无数次欲言又止,终究化作一声满含哀怨与苦涩的叹息。

纵使柳寻衣心急如焚,也断不敢开口催促。

“罢了!”

当萧芷柔重新开口时,她的声音已远不如之前那般冷若如霜,甚至隐隐带有一丝颤抖。由于她面壁而站,因此柳寻衣看不见她眼神的变化。

“萧谷主,你这是……”

“你只是替姓洛的传话,因此有些事……不必知晓。”踌躇再三,萧芷柔终究没能打开心结。

闻言,柳寻衣不禁面露失落之意,思量道:“在下并非故意刁难,只不过……萧谷主若不肯将过往恩怨讲明,在下回去恐怕难以交差,更无法救出桃花婆婆和贵派弟子。”

“不必担心。”萧芷柔摇头道,“有些事你虽不知,但姓洛的却心知肚明。”

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,苦思无果,反问道:“不知萧谷主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待我抚琴一曲。”萧芷柔侧目凝视着角落中的古琴,幽幽地说道,“你回去之后,弹于姓洛的听,他自会明白一切。”

虽然柳寻衣并不清楚个中缘由,但见萧芷柔神情凝重,言辞感伤,于是也不再争辩。

“你且记下,我只弹一遍……”

“且慢!”

突然,柳寻衣眼神一变,急声劝阻道:“实不相瞒,在下一介武夫,识文断字倒也勉强,但对音律……却是一窍不通。莫说一遍,就算十遍、百遍,对在下而言,也是如闻天书,不知所云……”

“那又如何?”萧芷柔似乎有些不悦,愠怒道,“我只承诺给你答案,却没说答案是什么。你自己不通音律,还能怪我不成?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如果因为你记不住琴曲,而令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有所不测,天涯海角,我必杀你。”萧芷柔冷声威胁道。

“我……”

面对萧芷柔的“强词夺理”,柳寻衣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

“竖起你的耳朵,听好……”

“且慢!”

见萧芷柔擦去琴上尘埃,十根芊芊玉指已轻抚在弦,柳寻衣再度劝阻道:“我有办法!”

萧芷柔柳眉一挑,狐疑道:“什么办法?”

“在萧谷主抚琴之前,我要见一个人!”柳寻衣急声道,“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在音律上的造诣,更是无人能及。眼下,绝情谷内唯有此人有走马观碑,过耳不忘的本事。若有她在,定能将萧谷主的琴声,滴水不漏地传于北贤王。”

“你说的是……”

“桃花婆婆的高足,潘雨音!”

“雨音?”萧芷柔微微一愣,迟疑道,“你想让她帮你?”

“只是一曲琴音,天下除萧谷主和北贤王之外,旁人断不能听出深意,更不会因此而猜出你们之间的过往恩怨。”柳寻衣似乎看出萧芷柔的顾虑,赶忙补充道,“萧谷主,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出桃花婆婆和贵派弟子,而并非刁难在下。还望以大局为重,烦请三思!”

不知是被柳寻衣的诚意所打动?还是救人心切?萧芷柔犹豫片刻,最终点头应允。

二人未再犹豫,抱起古琴,先后走出草屋。

“不知潘姑娘他们现在何处?”

“他们都以为你已葬身万丈深渊,因此正在为你埋衣冠冢。”

“这……”萧芷柔的话令柳寻衣尴尬无比,哭笑不得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我在骗你?忘情崖若真让你粉身碎骨,又当如何?”萧芷柔问道。

“此处山明水秀,鸟语花香,倒是一处绝佳的葬身之地,死就死了。”

“看你年纪轻轻,为何开口闭口总离不开一个‘死’字?”

“萧谷主何必明知故问?你我皆知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”

“你父母何在?难道他们忍心看你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?”

对于萧芷柔的随口一问,柳寻衣却迟迟未能作答,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几分。

“怎么?难道你父母已双双过世?”不知为何,萧芷柔的语气变的有些柔和。

“唉!”

对此,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,算是默认。

言谈间,二人已在渡口登船。

“那你的其他家人呢?”

“唉!”

“难道……也没有兄弟姐妹?”

“唉……”

一连三声叹息,宛若曲水流觞。伴随着一叶孤舟,逆流而上,朝绝情谷缓缓而去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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